新浪家居特邀专栏｜出吴哥记

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金刚经》

许久前的巴黎冬天，阴雨绵绵，那些泡在伍迪艾伦电影里的街头倒影让人郁郁寡欢。几天前我在博物馆里看到了一具东方的佛像，眉眼低垂，嘴角边一抹神秘的微笑似有似无，在她身后渐次有些许同时期的石刻印入眼帘。时空穿越的震撼，来自脑海中臆想的曾经：金戈铁马裹挟衣香鬓影被吹尽历史的浮沉，鲜活而生动。一个从未听说的地名吴哥，从此在心中生根发芽。

今年三月的香港比往常潮湿，兴许是气候异常的现象，薄雾轻笼了维多利亚港很多天。在酒酣耳热的派对余兴里，独自在黎明时转机飞往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赴一场安纳塔拉的生日之约。34岁，我给自己一个足够漫长的假期，去看久违的吴哥，去感受博物馆外的高棉微笑，去找一个隐秘的石洞，把半生的秘密慢慢叙说。

在去之前，我并没有通读高棉的历史，也没有看任何的行程攻略，关于柬埔寨也仅仅是在别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有旖旎的风光、莽荒的战乱和耐人寻味的历史。

古城边的白色庄园，是「Minor」在吴哥最新的产业，三面两层客房环抱一湾碧绿的咸水泳池，另一面则用曲折的回廊与外界相连。我住在远处的套房，有翠竹掩映的小院，客厅外有水榭可以观景喝茶，亦有一间单独的书房供晨昏阅读。安静的地方能让人陷入沉思，没有亲眼见到吴哥之前，我甚至不曾翻阅酒店准备的任何一本关于这里的书籍，仅仅只是幻想和猜测。事实证明，这是极其明智的选择。

很少看日出，因为习惯了晚起。堂而皇之的在过往的文字中给自己寻了个听起来更堂而皇之的理由——日落相比日出更有忧伤之美。可这次，我早早就自己在行程上将吴哥窟的日出之行浓墨重彩的划了重点。经年累月的期待，用当下流行的话说，这是一趟朝圣的拔草之旅！

不走寻常路是顶尖酒店集团特有的宠客之道，我被安排天亮前从侧门进入吴哥窟，彼时万籁俱寂，空无一人，笔直的大路通往神殿，两旁密林的枝桠，在天空中交织成自然的穹顶，莫名就让人感到庄重。等从吴哥窟中走出时，无数的游客早已守在那两坛开满睡莲的池水旁等待。稍后的日出是我见过这世界上最震撼人心的时刻：红日从整个吴哥窟中跃然而出，染红天际，点亮了金莲。历史横亘在寰宇中，人文与自然，新生与往昔，复杂到让人无从感怀，更重要的是这种震撼跨越着年龄与种族，穿越着时空和距离，沾染了每一个面庞。如此盛况唯有用佛经里的“开释”一词方才觉得通达。

黄昏中的巴戎寺，天地间的微笑在渐渐稀疏的游人后越显忧伤。虔诚的信徒口中默念经文双手合十，孤独的吴哥学者按图索骥触摸着时刻上染了风霜的湿婆神像，胆小的野猫开始从古迹中走出，寻觅这天最后的晚餐。群鸟振翅盘旋于四周的树林之上，远处甚至还看得到猴子的踪影。及至日落，暮云合璧，金色洒满神庙，或大或小欢喜的面庞开始暗淡，开始转为更令人敬畏的平静，那是一瞬间就将离殇之美幻化成永恒的想念，甚至来不及回忆就迅速的淡去。

日复一日的行走，吴哥的历史如迷雾中的须弥山缓缓显露真容，可越是走近越发的虚无缥缈起来。断井颓垣处仍有开遍的姹紫嫣红，盘根错节的菩提树下，落叶依然悲悯着三千世界的过往。终于，在离开前的一天，圣剑寺的午后让我有了吐露衷肠的冲动——自然坍塌的庙宇和宫殿，没有人为修缮的痕迹，透过倾斜的土墙仿佛还能感受得到当年的气宇轩昂，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我把秘密说与墙角的石洞，却看见里面有蚂蚁行走，就像世世代代都在这里搬运人类的喜怒与哀乐。

西斜的残阳把光温柔的洒在树荫下的石墙上，淡淡的青苔里刻着千年前的山河烟云，一场宏大的家国梦纤毫毕现。院里有座两层楼的建筑，楼板大多皆已不复存在，只有石柱与横梁硬朗地撑住了光阴的磨折。有长发女生在楼前拍照，鲜艳的长裙让这厢悲伤的废墟霎时有了《花样年华》里的巧合——等待一阵春风，期待一个微笑，你却刚刚好经过。

夜色中离去，庙宇的门外本该有两座持剑的石像，其中一座或是早已流往海外，剩下的这座身首分离，只有雄浑的躯干看得出威武的样子。心中不忍于他默默的站立与守望，几经沧海桑田，人生轮回，执着地的守护着身后慢慢消失的世界，无怨无悔。我突然觉得于吴哥，我是个漠然的过客，于我，吴哥却是生命里又一个美好的存在。

我满怀期待的到来，

满心欢喜的离开，

各自安好，岁月悠长。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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