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 | 朱良志。中国艺术的拙与趣（下）



这是“长夜读书计划”的第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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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拙，中国的艺术还讲究古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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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朱良志教授讲课中

长物志中有“石令人古”，中国的艺术要古雅，比如古代、古拙、高古。比如我们的家具，做得真好，虽然是新做的，但是有古趣。家里的陈设，椅子、桌子、盆景、瓷器放的地方，别有古雅之趣。

图 |【 宋】佚名《人物图册》

第一层意思是复古，就是以传统为标志。所谓经典的东西是在时间的延长中被确定的东西；

第二层意思古趣，是一种生活的趣味。家里面要放一点古的东西，比如砚台是老早制作的，或者放一个树根的造型，这种陈设古雅的趣味，不是以过去为优劣，而是时间的沉寂以后，所生发出来的特有的味道。

图 |【宋】《玄芝岫》 黑灵璧石

第三层意思，古是跟今的相对概念。古是绵长的时间，古是超越时间的概念，古是永恒的概念。追求一种特有的历史感。我们中国古人欣赏石头有一句话是“千秋如对”，我不知道这块石头是多少年前来的，就在我的案台前面，“石，永恒之物也，人，须臾之身”，须臾之身对永恒之物，这就叫千秋如对，以无限的时间，来丈量我生命的有限。

图 |【宋】苏轼《枯木竹石图》

一朵小花就是一个圆满的世界

它是一个伟大的哲学

图 |【南宋】马麟《兰花》

这是一个把中国艺术导向特有的路径的哲学。绝不是讲它是一个概括，什么叫全，什么叫缺，什么叫由部分到全体，由残缺到圆满，由短暂到绵长，这样一种分隔，就在这种顿悟超越中是不存在的。这不是一种傻人的哲学，是要叫你欣赏生活的一种哲学，要把世界的主导权交给你自己那种真实体验的哲学。

图 |【宋】刘松年《四景山水图》

在中式的园林中，你来了这园林才活了，园林是为来到这个园林的人而设计的，来到这个园林的人就是园林的设计者，因为你来，世界形成了，园林只是提供一个影子，就像中国的山水画，你来看画看进去了，你和它才构成一个世界。因为你，而存在这个世界。所以中国的艺术是走入了一条跟西方不同的道路。

所以古趣，把古与今相对

荡去时间、荡去表象的遮挡

能够纵入到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的真实

不是艺术家的意向

而是中国艺术中间的一个主旋律

图 | 【明】陈洪绶《橅古双册之十九枯木茂藤图》

《枯木茂藤图》：苍茫老树，千年的古藤缠绕，画一种时间的感觉。当下的花正灿烂，而这个树是绵长的古代传递过来的。就把这种幽深的往古揉进了当今的鲜活之间，这样的古和今的对比，是中国艺术的拿手好戏。就是要追踪山静日常，有一句话叫“山静似太古，日常如小年”。北宋时期的诗人唐庚的一首诗中间的两句话，这句话几乎成为了中国艺术方面的定律。山里很安静，感觉到时间就是这样被我们悬置起来了。“日常如小年”，一时就是一年。

图 |【明】唐寅《柴门掩雪图》

中国的艺术追求这种静谧幽深的东西，所以特有的一种安静，静气，这种静气实际上就是一种永恒之气。安静的静，中国人好静，艺术中间有静气，但是这句话真是不好懂。至少有三层意思，从表层意思讲，静是跟喧嚣相对的，氛围的安静。第二层意思，静是心灵的平静。最深的意思是永恒的寂静，就是“法固寂然”。中国古代的“静”，最深的层次是“寂”，寂静就是对时间的一种超越。

图 |【元】倪瓒《容膝斋图》

所以古雅的东西，古淡的东西，古朴的东西，古拙的东西，高古的东西，不仅仅是一种趣味，而是一种生命存养之方。

中国艺术是活着的艺术，它同样追求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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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清】朱耷《鱼》

生趣是中国艺术中间更重要的方面，从古到今都是讲中国的艺术，讲生趣，天地之大德是生，生命的生，生生之谓易，周易就是讲生生的道理。两个“生”连在一起，就是生命之间绵延不绝，创造再创造。中国的艺术是追求生趣，这是不变的一个原则。一直到今天，仍然是决定我们中国艺术和西方艺术、日本艺术差距的一个分水岭。中国艺术是活过的。有了一种天光云影之妙，有了一种活泼的韵味。

图 |【元】钱选《西湖吟趣图》局部

写生，我们古代花鸟画叫写生，花鸟画就是要把这个生写出来，所以叫写生。盆景，真正把盆景上升为艺术的话，是在北宋时期。北宋理学家窗前草不除，他说观万物之身影。盆景的产生就是为了观万物之身影，而得以发展。养鱼，养鱼之妙也来自于北宋。养鱼也是为了观赏万物之活泼。插花艺术，在北宋时期达到成熟。所以一枝一叶总观情，通过这个来观万物之深意。

图 |【明】陈洪绶 《吟梅图局部》  

中国的艺术是强调深意的。我们看中国的园林，一切都是动的。无所不在活泼中。一个小亭，这是扬州瘦西湖的廊亭，那个亭子像翅膀一样，如翼而飞，带动的空间，以静观动，动静相宜。瘦西湖当中，曲桥弱柳，曲曲折折中间，掩盖着活泼的那种感觉。

图 | 瘦西湖廊亭

比如退思园，退思园很小很小，进去之后，就会发现它几乎是中国活泼哲学的现实范本。杂草丛生，天光云影映照在这个小小的潭中，虽然很小，但是很活泼。

图 | 日本枯山水

日本的枯山水，是概念艺术，要表现永恒、寂寞，恒河沙数，沙海，沙的流向。这一组一组的石头和沙，把佛教中间恒河沙数永恒的寂寞概念融进去，和中国的艺术显然是不一样的。日本的艺术是站在旁边关照，外面看。而中国的园林是走在里面，不是看，而是融进去。

图 | 苏州园林

中国的园林是步移景异。因为我的存在，而世界活了。比如园林中间有一个扇面一样的东西，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人往那一站，江山如画，一个一个镶嵌在其中，画是活的，画在你眼睛中。

中国艺术的寂寞

我们从寂寥中间也能感受到

它不是要看起来是活泼的

而是要让世界活泼

要去除世界的遮蔽

纵入世界的真相中

我们仍然能感受到这种活泼、内在的腾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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