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邀专栏 | 日本设计做了哪些我们没做的事?(上篇)
开通这个公号是为了和朋友们分享一些我的所见所闻。
所谓的生活之美并非特权阶级才可以拥有,
亦非知识精英才懂得欣赏,
而是每个人在每时每刻都可以享受的细节。
只是需要我们深入发现和体会。
不久前日本《读卖新闻》做的一项调查中显示,日本和中国分别有56% 和44% 不喜欢对方,但不喜欢并不能抹杀对方的成就与长处。我们看到日本在产品精致化、对生活中日常问题的解决能力尤其生活的态度等方面所呈现出的独特之处对于我们提高自身的生活品质有很多可借鉴之处。
精益是一种素质
设计是在细节处改善生活品质
日本人认为生活不能是粗糙的,对细节的忽视最终会使提升生活品质遭遇到瓶颈,而习惯粗糙的人即使有一天产生了追求精致的意识,也已经不具备精益求精的能力了。在这一点上,日本人显然早已洞悉其中的关联,所以他们对粗糙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和全方位的排斥。在日本生活你会时刻随处体会到对细节的高度重视。
一只杯子,握在手掌里,手弯曲成什么样的弧度才最舒适,是关于杯子的设计关键。
△象鼻造型的杯把,设计将功能与趣味巧妙地合为一体。
一双筷子,包装纸上印什么字,用什么字体方能凸显食物的气质?
一处房子用多少盏灯挂在哪里才是最恰当的?
酒店今晚床上放的问候语选哪一首诗会让在这里住到第三天的客人感到心旷神怡?
对种种细节的精益求精使日本人生活中的细节都流露出精致感,它表现出日本人对细节的态度——细节和整体对生活的意义是同样的,而整体的品质和可靠则是基于每一个细节的精致,粗糙的细节不可能产生优质的整体。
一切设计都基于对行为方式的深入研究
而日本的设计师能做到设计服务于受众,除了他们解决了观念上的问题,在操作层面上他们是对所设计的对象有深入系统的研究的。
△宝宝尿湿后彩虹现前,是提醒,也是一个可爱的标记。
我要做动词式的设计
功能明确 界定清楚
而不是做形容词式的设计
目的模糊 功能不明确
角馆政英从日本大学建筑学系毕业后进了一家光研究所专门做照明设计。在角馆政英的理解中,光不仅要提供照明,更是人与人沟通的渠道,而不是建筑的附属设施那么简单。既然是为了交流——使人与人,人与环境之间的交流能保持畅通,角馆政英精细地安排布光的点位及明度。“和我一样现在有很多日本设计师追求负设计,负设计是在满足人们需求的前提下将能耗降到最低。如果此处没有这个照明,人们就无法正常生活,这个光源就是必须的,如果不是,这个光源就是多余的。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和照明是有关的。”
基于这种认识,角馆政英的照明设计是要进行许多精细的测算的,光源的位置通常被放在空间的结合部为的是让人在行走时获得必要的提示。例如小区的照明重点是出入口,因为那是人最频繁出入的地方,安全很重要。而在小区道路的照明设施上,他只选用10-15 瓦的亮度。而对于用几盏灯能完整地勾画出一个建筑物的地理边界和轮廓,角馆政英在保证形象识别的基础上也选用了底线,而不是为夺人耳目,大量使用灯光。在他看来中国现在许多城市花许多钱用在公共设施的照明上,有钱人的私宅里也是动不动就将家里设计成“繁星满天”的照明方式和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前很相像,这种方式是为了凸显建筑体,而不是将照明与建筑整合,所以这其中必然有很多布光是浪费能源,他这一代经历过泡沫经济的日本设计师现在很注重如何精确地根据实际需要设计灯光。
“一个人在家里会做什么,是对照明设计的一个解答,”角馆政英说:“所以我要做动词式的设计——功能明确,界定清楚,而不是做形容词式的设计——目的模糊,功能不明确。”
当他为一个人设计客厅时,他在这个空间里安排了六处光源,而不是在天花板上布满射灯,他认为空间设计师已经将居室内部的一致性完成了,他只要把不同区域的对光的最低要求实现就可以了。他不打算用光“做”出特色,只是用光再现已经存在的特色,当他为照明赋予这样的功能时,照明就不再扮演一个表情复杂的角色,而这种纯粹则通过精准的计算得以实现。
△一个客厅的光源位置,对这个客厅的气氛的影响角馆政英精心研究的。
至于光源的色温也是角馆政英仔细斟别的。如果是想突出休闲的安静的气息,他会让光源的点位及亮度营造出点点烛光的效果,而如果是为了展示某些物品,他会使用白色光源,以保证物品的色彩不会发生偏差,他也会把光的明度提高,以让人们更纯粹地认识到物品的特质。
在日本的采访中,我们看到很多日本的设计并不试图追求夸张、惊人、在貌似平实的外表下,其在细节上所显示的功力是相当深厚的。这种精益的能力在日本国民中已可以称得上是人的基本素质。这是一个在任何大小事上不接受“差不多”的概念,同时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族群。这样一个族群有能力做他们想做的事,而且会做到位。当他们想善待自己时,他们就能为自己制造出好的产品,那么我们的好生活靠什么实现呢?
有人说日本是因为能源匮乏才过得精打细算,但他们却以那样匮乏的资源过着比我们质量高得多的生活,而其实并不富裕的我们却在不断制造高能耗的建筑,许多产品因低劣的设计和工艺成了离垃圾堆很近的东西……被这些细节构成的生活不会使我们更富有或更舒适,但当我们不希望别人用粗制滥造的产品糊弄自己时,我们是否也在有意无意间怀着对粗糙的纵容,打发了别人也包括自己对生活的各种理想呢?
△标志此处,距前方建筑的距离。
△鱼形刷空洞便于悬挂和握持。
对传统的尊重和对时代的热情
设计要解决好跨年代元素的关系
人是活在时间里的,生活的构成一定会包含时间这个维度,历史保护主义者认为传统的价值是不容现代生活颠覆的,而现代主义者又总是认为夸大传统的意义只会妨碍社会的发展,这种存在于彼此间的敌意在今天的中国似乎变成不可调和的矛盾,但在日本,整个城市,整个街区乃至具体到某处房子、某件产品似乎不需要在选择传统还是选择现代间挣扎。时间不是日本的设计或日本人的现实生活要高调处理的一个元素。
△隈研吾设计的Suntory 艺术博物馆,竹子的材质和采光方式非常的和式,但建筑的比例关系又是当代建筑的世界性标准。
在东京最时髦的街区表参道上分布着世界顶级品牌的专营店,其奢华与现代的程度不让米兰、纽约和巴黎,但在主干道两侧分布的一条条小巷里,依然保留着许多古旧建筑,它们在今天仍然被使用着,而不是当作文物被封存起来,仅供参观。
日本在泡沫经济时期,地价也是一路狂涨,但即使在那个时期,日本也没有像中国目前这么大的对旧建筑的拆迁量,所以日本的建筑平均寿命期可以很长,这同时也意味着,社区环境、景观可以保持稳定,一代又一代的人可以从不同年代的建筑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和审美,房子的主人也才可以将之视为资产,持续维护,精心打理。这种人与房子的关系可以使居住其间的人相信不同时代的东西完全能于同一空间里共处,这种思维方式也使在混搭、FUSHION 风行于世的今天能很容易适应这个时代。
德穆龙& 赫佐格为PRADA 在表参道上的专卖店所做的设计两年前成为时尚界颇为轰动的话题,其好像陨石般的奇异造型以及水果糖般的材料令这个品牌呈现出了一种前卫且年轻的气质,而这又正是日本这一代年轻新贵们期望具备的气质。而PRADA 对面的小巷里,也是新一代时尚人群会去光顾的小酒馆和作坊。
设计与其说是在解决当下的问题,
不如说是在解决过去、
现在和未来的连续性问题。
也是在表参道上,有一个古老的寺院静静地伫立在路旁,它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梅窗院。从路边沿着竹林小径走到门口,依然是古老的日本庭院的形象,石像、石亭、竹林掩映,除了沿路的地灯,你几乎看不见现代社会的影子,但进门后向右一转,一幢玻璃幕墙的七层大楼映入眼帘,这就是隈研吾改建的新的寺院。
这幢外表酷似写字楼的建筑具有典型的现代主义特征,传统日本寺院的气质似乎了无踪影,但细心体会之下才发现玻璃幕墙宛如一方池塘,映着徘徊的天光云影,这种意境与日本禅宗的修行心法一脉相承,现代主义就这样和古老的宗教传统打通。
△改造后的梅窗院寺院外立面可以折射天光云影。
△梅窗院寺院楼梯下的枯山水是传统与现代结合的方式。
隈研吾在谈到他选用材料的思考时说:“竹子是一种很传统的素材,它干净、简洁,很容易营造氛围,但它又很容易和现代的材料比如玻璃结合在一起。”在梅窗院竹林在院外,玻璃是建筑的外墙,而在长城脚下的公社,隈研吾则直接将竹子用在外墙上,这就使得墙面的肌理产生了丰富的变化,而内部的生活环境又纯然是现代的,但谁也没觉得传统与现代会互相妨碍。
N E E D’K 品牌的设计师佐藤明美女士近年来的作品多是用两种以上面料做混搭,例如皮革与丝绸,羽毛与丝绒等,在使用这些时髦材料的同时,佐藤明美将日本幕府时代的家族徵纹、和服上的图案作为窗帘面料的基础纹样,同时,在其高档床品和窗帘的用色上,她则采用了日本古典住宅灯光从格窗透出的色调,而草席的质感和色彩、枯山水的石子纹理及色调则被用于相对适用于年轻人的产品系列上。传统与现代的边界并不因符号所代表的年代而变得格外清晰难以跨越。
△设计取自江户时代纹样的窗帘。
日本面对传统的态度让我们体会到如果我们放弃传统遗留给我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我们的独特性就很难具备;而日本对现代性的态度让我们看到,不积极地适应现代生活,所谓传统只能如文物般除了被观看无法介入现实。
当我们不尊重传统时,传统将无法为我们提供滋养,那么我们能在哪片土地上成长?
推崇现代性却不以否定传统为必然
尽管日本很多设计师都对日本传统文化有所继承,但与此同时,对现代性的热情仍然是他们高度关注的方向。
现代性中所重视的成本意识在很多日本当代设计中普遍存在,并解决得很有成效。
近年来声誉日隆的“ 0”的设计总监深泽直人为无印良品设计的CD 机售相当于300 多元人民币。无印良品每年都会和深泽直人、隈研吾、坂茂等著名设计师签约,请其设计为大众所用的日常生活用品,而这些生活用品不仅设计卓越,品质精良,而且价格不贵,“平实好用”是无印良品的经营主张和设计哲学,而持有类似观念的设计师及具备这种品质的设计在日本随处可见。
△深泽直人设计的加湿器,模仿水滴入水面姿态设计的,能持续18 小时的保湿效果。
在东京的街上,我们看不见像北京、上海、广州等中国大城市中常见的绚丽色彩——无论是店铺的门面还是人们的衣着,但这些看起来浅淡的色彩却都被细节精致的设计调理得各有风采。
这种解决现实问题的观念和手法既使东京不失其国际大都会的时尚性,又使每个个体得以活在自己的细节里,而这其实也是日本人菊花与剑的民族性在现代社会的一种投射——用柔顺的态度面对压力,用自我的坚持完成对压力的跨越。
中国近一百年来面临的现代化的压力是巨大的,消解这种压力的手段也做过不同尝试,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是流行最广最久的口号,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未见成效,因为我们一直没有真正解决好要不要现代化和什么才叫现代化的问题。坚定的全盘西化分子驱动着大众迎向西风,但风吹了几轮,风过后,中国仍然顽强地保持着许多传统的思维及价值观,心理上,很多中国人其实是害怕现代化可能使自己失去更多。但另一方面,我们又在用毁掉传统来表明现代化的决心,中国什么时候不做这种非此即彼的表态时,可能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矛盾就不会像今天这么难以调和了。
△隈研吾设计的石博物馆。室内采光只用最简单的手法,用砖砌出一排排的孔洞,让自然光从孔洞进入室内。
和谐的生命,简单温柔地生活。
殷智贤
资深媒体人 生活方式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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