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智贤专栏 | 在今天，为女性设计意味着什么？
摘要：帮助这几代女性成长，去丰富她们对自己的认知，是这个时代的设计可以行持的一种善道。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让男性在男权退化中体会平等的意义，体验一件产品不仅自己可以享受，也能同时给女性带来愉悦，或者尝试去了解女性在某种设计中感受到的痛苦和欢乐，也是...
都说女人和孩子的钱好挣，但是今日女性已经发生了哪些蜕变？这些变化对于消费趋势的改变又有着怎样的影响？
MeToo运动所强化的女性权利意识
2018年，Me Too运动席卷全球，在中国也引发了一系列性丑闻的曝光，在一起又一起的事件中，对女性权利的主张成为社会广泛关注的话题。女性到底要如何保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例如，至今洗衣机、抽油烟机、冰箱的广告都是女性为主角，这是因为到今天女性仍然是大多数家庭里大部分家务劳动的主要承担者，但工业化之后，女性参与社会生产劳动的比例越来越高，女性在无法全然从家务劳动中解脱出来的前提下，需要更为便利的工具来消解家务劳动的压力，于是我们会看到那些为帮助忙碌的职业女性缓解劳动强度和时间压力的小家电、工具会很容易受到青睐。这些出于真正的体贴设计的产品对女性充满了善意而获得了市场的嘉许。
这些小家电是尽心尽力为操持家务的女性着想的典范。不断改进的设计指向不断减少的家务劳动时间和体力消耗。
与此同时，那些让女性感受到美、轻松、趣味的产品也因为女性注重享受生活而会受到追捧。例如甜品如今已成为食品消费市场蓬勃兴起的一个领域，各种面包房蛋糕店迅速遍及一二线城市的诸多地区，网上同类店铺亦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烘焙教室成了很多想一尝创造乐趣的年轻女性的热门学习场所，年轻的女性确定是甜食消费的主力军。这和女性希望更好地取悦自己让自己享受甜美时光的价值观密切相关，传统意义上不得不忍耐、委屈、压抑自己的需求，去服从他人意志的女性生存哲学正被严重动摇。
了解这个趋势，我们可以积极地为女性创造适合她们的社会环境，以使她们更好地悦纳自己的人生。
对甜品店的品评标准有口味也有颜值，环境透明、干净、低糖低脂、口味清新……这些特质里包含了年轻女性对自身的期许。
用戴森小家电是新中产的标配，其魅力在于它的气质和新中产希望抵达的成功人生高度契合——那是彻底消解了农业文明特质的气质。
设计师戴娣在去年启动了一个项目，用她设计的服饰、家居用品、她亲手冲泡的咖啡、料理的轻食陪伴一位女性独自度过属于她的三天。
这是一个完全人造的生活际遇，这些参与项目的女性暂时摆脱了妻子、母亲、女儿、上司、下属等各种社会角色的规范和责任，有三天的时间只为自己而活。戴娣说在招募参加者时，有些女性虽然向往有这样的机会，但放不下俗世的牵挂，终未成行。而前往的女性在三天中所经历的让她们对自己有了新的发现新的认知，这些认知和发现使她们在选择服饰、食物时会重新确认哪种体验是自己最享受的。
我和戴娣谈到为什么做这个项目时，她说：“我看到很多家境很好的女性会去喝速溶咖啡、吃着烹饪粗糙的食物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至于买衣服，则只注重名牌，却穿着化纤面料的衣服而不觉有伤害。我在想她们对生活品质的理解到底是什么？关于优质生活的经验是缺失的吗？于是我想尝试让她们有所体验。”
在这样的空间，使用这样的产品，戴娣提供了一种女性独享家居生活的体验。在这场生活实验中，参与者重新认识到个体价值的重要性。
在戴娣的项目中，参与者最先觉醒的是身体的感受，因为全然关注自身会体察到自己的若干觉受，之后会发现自己对自己忽视太久了，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有需求的，而且应该得到满足。在照顾家庭、努力工作中，女性将自己牺牲掉了，以为自己是“应该”奉献的，而这种牺牲所成全的幸福其实并不完整。
所以，未来如何修改以牺牲女性合理需求而成就的生活品质这一法则是全社会应该去探索的，任何一个家庭和社会要求女性用牺牲去换取他人的满足是违背基本道义的，而随着女性对自身权利认知的觉醒，更懂得保障自己的正当权益一定会是新一代女性的主张，那些能给女性带来健康、安全、尊严、喜悦的设计和产品所传递出的善意也会使享用这些设计和产品的家庭获益无穷，因为女性所受到的尊重和爱护将成为她们回馈这个世界的心灵资源。
小鲜肉经济传递的社会变迁
随着央视《开学第一课》遭炮轰，“小鲜肉”经济遭遇了几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寒流，“娘炮”这个极具贬义的词汇成为公众羞辱那些被视为有女性特质的男性的流行语。
作为男色消费的主流人群，女性似乎获得了和男性消费女色同样的权力。而在这场“色”消费的热潮中，我们不难看到女性快速成长的消费欲望和实力。迎合这个市场诞生的“小鲜肉”经济引发了经济学、伦理学、社会学等不同角度的争议。我们需要注意到的一个现象是：被女性消费的男色和被男性消费的女色同样走向低龄化。在这件事上并不存在男女的差别。这种趋势的背后反映了当下男女对衰老和被淘汰的恐惧——只有年轻才有价值啊！
投射在消费领域，我们看到现在的消费品广告模特日益年轻化、低龄化，产品设计也以吸引30岁以下的人为方向，这种趋势的清晰当然宣告了85后的全面登场，而更重要的是，它折射出上一代和下一代在审美、价值观、生活方式上的明显割裂。
攻击小鲜肉的和消费小鲜肉的不是一个群体，咒骂“娘炮”的和扮成“娘炮”的也不是一代人，那么谁掌握着未来的话语权？对“娘炮”所表达的鄙视呈现了这个社会的某种暴力，对不符合主流性别特征人的宽容度也可能存在着代际差异。
现在主导设计和制造的一代在自身所信奉的价值和现实的商业利益面前有的选吗？
表面谈论的是对性别的差异化认识，背后是两代人对理想自我的定义权的较量，而市场正以其冷峻的现实做出裁定。
互联网给了女性尤其年轻的女性重塑市场结构的机会，科技赋能被赋予最多能量的就是成长中的85后女性。网红店的火爆是聚众评价的产物。每个消费者的评判标准掌握在自己手里，一家网红店需要在消费的各个环节做到位才能积累口碑。对甜品店的品评标准有口味也有颜值，环境透明、干净、低糖低脂、口味清新……这些特质里包含了年轻女性对自身的期许。颜值即正义是因为美就是价值，这和用功能测度价值完全不是一个维度的认知。
LVMH总裁和Lacroix共同创立的品牌ChristinLacroix设计的本子。妩媚、精致，没有多少书写的“实用性”，但是美本身就是追捧它的女孩儿们的“实用性”。
LV的手袋。哪里有往昔大牌的气势啊！但是有趣！
我们这些60后70后把他们养大，但很多为人父母者未曾预料到孩子们想成为的样子并不沿着传统的想象路径前进，例如单身的流行使逼婚成为若干年轻男女共同遭遇的命运。面对来自父母的压力，年轻的女性表现得相当率性。日益扩大的单身者消费市场正使父母们为了利益而加快提供适配产品及服务的速度，当孩子们利用利益倒逼父母们成全他们的生活选择时，父母试图支配孩子的权力还有多少筹码呢？
这就是市场做出的回答。
怎样支持新一代女性定义自我
以往很多年里，商家尽力利用女性的心理特征去打动、诱惑对方消费，有弱点的女性也确实成为盲目消费的人群，但这样结成的商业关系所遗留的伤害和隐患是无法被持续掩盖的。就像2018年曝出的那些丑闻最远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因为从初心只是想满足自己而采取的行动都不必然给对方带来幸福的体验。那些只能一时诱惑女性的产品终究无法维系和消费者深刻而连续的关系，而且确定无法利用口碑资源。只有真正尊重并了解女性的内在需要并给予诚挚的关照才会建立长久而深刻的良善关系。
我初次见到设计师袁媛时，她向我展示了充分的独立性，无论她的设计还是她的观点，都呈现出不受性别干扰的判断力，一个社会驯化女性的诸多痕迹在她身上几乎看不见，这样一个女性在她做设计时如何传递她的个人信息呢？
对这一点袁媛是完全不刻意的，她不会去特别设计某种符号来证明这是为女性服务的或这是女性设计师设计的。她设计的石头记沙发充分体现了对自我的尊重，那种给身体表达自由的线条令使用者可以非常自在，但传统淑女并拢双腿手放在膝盖上的端庄反而显得太过拘谨。那个沙发的线条、尺寸和材料都鼓励女性更为自在地呈现自己的多面性，而无需服膺于某种规范。而她所做的屏风则是在尊重个体的基础上创造积极沟通的契机：作为隔断的屏风被预留了若干供视线穿越的孔洞，这些孔洞就是观看和互动的通道。而她做的概念洁具《巢》则洋溢着母性特有的气质，那是“洗具之王”展览上和男性设计师的批判性构成鲜明对比的设计。
袁媛设计的轻扇屏风、概念洁具《巢》和石头记沙发。
我问袁媛：“很多女性对自己的主体性是缺乏认知的，她们习惯于在他人的眼光和评判中认识自己，至于确立自己的主体性，很多会被社会恐吓说：你这样太强势，不会招人喜欢。为了被他人喜欢，她们会放弃确认自身主体的努力，那么你的设计如何能带给人鼓舞？”
袁媛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认为人本来就有主体，这是个事实，不需要去确立或怀疑。为什么有人会不相信这件事？”
对于袁媛个人而言主体性不是个问题，所以她的设计天然就具备明确的主体意识，那种对个体价值的尊重，以及由这种尊重给予的宽容和接纳非常高。
在今天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会被鼓励去挖掘注重这一价值，独生子女的成长环境给了强调这种主体性的某种机会，尽管有些父母仍然会将个人意志强加于孩子身上，但社会舆论会一边倒地抨击这种养育态度。不断被鼓舞的年轻一代会去尝试如何确立这种主体性，此时设计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并成全这种诉求就是设计如何走近年轻一代的功课之一。
赖亚楠的DOMO坚持使用自然材料，她认为天然材质与人的亲和力更强，她不太喜欢人工加工过多的材质。
赖亚楠试图在设计中体现对使用者的呵护，她的设计轻盈、放松，不追求权力、权威这些刚性的价值。天然的材质与身体接触的感觉富于亲和力。
这几年环境意识的变革使东西方都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工业时代所洋洋得意的对自然的征服在日益严峻的环境污染面前受到挑战，而象征大地母亲的自然意识被不断谈及和推崇。此时女性作为母性力量的凝结体，其精神及性格特质对时代性的人格塑造再次产生了启发，那种更少对抗更多亲和更加温柔更少攻击的态度与表达方式将设计从之前充满叛逆的60、70年代和充满解构的80、90年代中解放出来，而更多地鼓舞了连接与和解的设计思维。
女性在确立自己价值的过程中，对于社会长期驯化加之于她们的负担，例如由自卑带来的忍让、由不敢独立带来的依恋、由不敢明确主张自己的真实意愿而隐藏自我都成为被社会和家庭利用的弱点，但这些弱点随着新一代女性的觉醒正在逐步发生反转，忍让、依恋、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结合女性的天赋正在逐渐成为反哺让她们备受压抑的社会的品格，她们会表现得更有自制力，更懂得珍惜的意义，和更善于用妥协来化解冲突，这个反哺的过程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男性与女性不再争夺社会权力。
这个转型期的女性对自我的认识还处在不稳定的时期，忍不住取悦他人和忽然意识到要张扬自我，在这两点之间的摇摆会使两种设计伦理两种设计目标的产品都有存在的空间，对设计而言，这两种相互否定的价值取向会使我们可以更全面地了解人性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也使我们有机会去探索其间转化和整合的契机。帮助这几代女性成长，去丰富她们对自己的认知，是这个时代的设计可以行持的一种善道。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让男性在男权退化中体会平等的意义，体验一件产品不仅自己可以享受，也能同时给女性带来愉悦，或者尝试去了解女性在某种设计中感受到的痛苦和欢乐，也是帮助男性放下偏激的视角，去建立不同以往的两性关系，是设计可以提供的帮助。一款咖啡杯如何同时打动男人和女人是这个时代的功课。
人对自身的每一次新发现都会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现在我们又一次站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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